太湖上的風帶著微微的腥味，一陣陣拂過高蘭等四人的臉龐，他們都選擇了沈默。古五叔以為，話都說到這份上了，後頭的話，說不說，又還有什麽意義？

高蘭終於從這份沈重的打擊力抽出來一絲力氣，聲音打著顫兒，問道：“然後呢？”。

古五叔驚詫的看了看高蘭，他知道她並不是一個殘忍的女人，更不是一個喜歡聽慘劇的人，今天為何如此的執著，非要一問到底？

“我知道，這件事肯定是沈痛的，而我作為三爺的妻子，如果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，我該如何去幫著他贖罪？讓他在地底下瞑目呢？”高蘭說這些話的時候，心裏一陣陣的在滴血，她知道，這絕對不會是一個自己喜歡的故事。

“好，我告訴你。”古五叔神色有些激動的說道：“我當時就帶著全部的家當去寺廟尋你了，後頭的事，我一半是聽老爺醉酒時說的，一半是聽去世的白朝說的。”

古柔和高蘭相互依偎著，鼓起了最大的勇氣來接受這份過去的罪孽。

“三爺帶著鬼子到陳平家裏的時候，陳平不在家。”古五叔的聲音裏已經帶著了哭腔，整個人癱軟在了椅子裏：“三爺說，他要是知道陳平家媳婦懷了孕，他便是自己死了，也不會帶鬼子去的。可老爺這是傻話，村裏那麽多人，知道陳平家的，又不是他一個人。”

古柔曉得歷史上記載的關於鬼子侵略中國時燒殺搶掠的非法行徑，也曉得自己將要聽到的絕非一個溫情的故事，忍不住開始全身發抖。

“陳平家的嫂子是剛烈的，不願意活著受辱，等鬼子近身的時候，伺機刺瞎了那領頭的鬼子的眼睛，然後咬舌自盡了。”古五叔說出這話時候，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。

古柔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，高蘭也跟著哭了起來，哭的是女人的命，哭的戰爭的苦，更哭的是自己從此再也無法心安理得的入睡，不知道該如何去贖這份罪孽。

古五叔不等高蘭說，今天話反正都說到這個份上了，他也就豁出去了，對著太湖的湖面喊開了：“陳平就在這個時候回來，他發了瘋一樣沖進去，沖到了聶梅的身邊，我還記得三爺好幾次都跟我說，他說，他永遠都記得，陳平眼角帶血的嘶喊，還有死不瞑目的聶梅。”

古明拓覺得再讓古五叔說下去，只怕自己的老母親要心臟病發作，立刻打斷道：“好了，五叔公，今天咱麽就說到這吧。”

“不，明拓，你讓我聽，你讓我聽完。”高蘭痛哭流涕的說道：“我不想死了還做個糊塗鬼，活著還以為自己能伸直背。”

古明拓啞然，他心裏也不好受，可終歸是發生了，無法改變的事情，知道了還能怎樣？

“孩子，你讓我說罷，這話我憋了一輩子，總算是可以說了啊！”古五叔的眼角也落下了淚：“鬼子把陳平帶回了古家，吊了起來，折磨他，以為這樣陳冰就會回來了。可陳冰早就在我早上大張旗鼓的放消息說鬼子要抓人的時候離開了。不僅如此，那幫天殺的，開了陳家這個頭，就沒有打算翻過這村裏的其他人，男女老少無一幸免，無一幸免啊！”古五叔追胸頓足道：“我只恨我手不能擡肩部能抗，只曉得寫字算賬。我只恨我早早的拋下三爺一個人去面對那樣悲慘的經歷，我不是個人啊！”

“五叔公，這不是您的錯，奶奶，這也不是您的錯啊！”古柔怯懦的開口，想說點什麽，可說什麽都顯得那樣的蒼白，在罪行的面前，什麽樣的理由都成了借口。

哭嚎了一整，古五叔不問自答道：“陳冰也算有良心的，她回頭了，不是一個人回來的，還帶著其他的共黨。白朝也在這個時候回去跟他們匯合了，他們殺光了鬼子，報了仇，雪了恨，可人到底是活不過來了。聶梅死了，原本躲在暗道的陳平推開了阻攔自己出去的三爺，抱著死去的已經僵硬了的聶梅，自殺身亡。三爺跪在他們夫妻二人的跟前，求死認罪。陳冰是要殺了他的，可陳平死之前卻對陳冰說，他不怪三爺。他說他不怪三爺。”說到這句，古五叔已經情難自已，痛哭了起來。

這件事，古三爺從頭到尾都沒想過去害人，可人還是死了。若論錯，錯在古三爺選擇了活。

高蘭的眼淚流幹了，古三爺從那裏以後，很快就消瘦了下來。高蘭呢喃道：“我說為什麽呢，三爺那樣有擔待的一個男人，再也無法應對外頭的事兒，整日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，一遍又一遍說自己錯了。他那麽高大的一個人，死的時候瘦如幹柴，哪裏像是個有家室的樣子。”高蘭陷入了深深的痛苦：“他到死都死自責的悔恨的，可就算他不帶路，陳平夫婦就不會出事了嗎？”

人往往就是這樣，因為只是一個小小的舉動，以為只是一件小小的過錯，卻不想會導致狂風暴雨般的結局和後果。

古三爺悔恨至死，活著的古家人被打上了漢奸後代的烙印，古家繡樓因為這件錯事而無法翻身，古柔這樣無辜的女孩，因此要斷送一段真摯的感情。

這難道不是古人說的因果報應嗎？

古五叔此時也同巨大的創痛中恢覆了理智，他任憑臉上的眼裏流淌著，沒有去管，而是苦笑著問道高蘭：“夫人，我們都有錯啊！”

“謝謝你，五叔。”高蘭站了起來，往太湖邊上走了兩步，古柔立刻挽住了高蘭的手，她好害怕，奶奶此時會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來。

“明拓，如今你知道，為什麽了嗎？”高蘭的聲音聽起來沒有活氣，古明拓卻點了點頭。往日他不太懂，為什麽高蘭堅持把賺錢的十分之七都拿去做善事，現在他動了，興許母親早就覺察到了不對，只是不敢去聽這份真相。如今借著古柔和古家繡樓的契機，讓她了斷了心結，也算是解脫了。

“明拓，我再問你，你說要跟白家合作的那個白家，跟陳家有什麽關系？”高蘭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堅定。

古明拓想了想，又看了看古柔，問道：“阿柔，你知道白安寧跟陳冰是什麽關系嗎？”古明拓這麽一問，古柔才驚惶的想起來，自己給白安寧發的消息他還沒有回，立刻翻開了手機。古柔搖搖頭，說道：“白大哥沒有回我的消息，可我卻知道，我第一去見他爺爺的時候，他爺爺就問過我一句話。”

“什麽話？”高蘭和古明拓異口同聲的問道，就連古五叔也看向了古柔。

“老爺爺問我說，我奶奶是不是高蘭。”古柔硬著頭皮把接下來的事也說了：“本來我是看中了長城剪紙的樣子，想帶回來，可不想那老爺爺見著我就發了好大的脾氣，我連他家的門都沒有進去成，就灰溜溜的回來了。這次爸爸說可以跟白家合作，我還以為是板上釘釘的，可去北京，白大哥又對我說，說他爺爺說的，我爺爺害死了他奶奶的大哥和嫂子。所以我才那麽晚從北京趕回來，一問究竟。現在看來，他爺爺說的沒錯。”

古柔說著無心，可高蘭和古五叔聽著有意。

“明拓，你去打聽一下，這個白安寧的爺爺是誰。”高蘭不容置疑對古明拓說道。古明拓立刻打了個電話，把這件事吩咐了下去。

“媽，您聽我說，無論結果如何，我們也盡全力在彌補過往了。”古明拓安慰道：“您就不要太鉆牛角尖了。”

高蘭苦笑了一下，看向了古五叔，探尋的問道：“我想去尋求原諒，哪怕是不被原諒，起碼我努力過了。”

古五叔聽懂了高蘭的意思，點點頭，道：“如果是你我估計的那樣，我也要跟你一起去，那時候，我就讓三爺一個人去面對了，這一次，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去面對。”

叮鈴叮鈴，古明拓的手機響了起來，他接通後簡短的說了兩句就掛斷了電話，走到了高蘭身邊，說道：“媽，嘉峪關商廈的招商部部部長白忠平是白安寧的三叔，他的父親是老八路軍戰士，名字叫白國華。”

高蘭和古五叔對視一眼，一起嘆道：“蒼天有眼，給了我們最後一個贖罪的機會。明拓，我要去北京見他。”

“不行！”古明拓和古柔一起阻攔道，古柔看了一眼老爸，先開口道：“我去都被拒之門外，爸爸這次合作也打了水漂，您去不是自取其辱？”

古明拓也勸道：“您今天早上剛著了涼風，您身子要是出個什麽，我哪裏受得了？北京那邊還是先讓我去一趟吧。”

“夫人，您就聽明拓的吧。”古五叔也勸道：“您這樣冒然前去，未必可以見到人啊！”。

古柔強做笑臉道：“是啊，奶奶，我跟爸爸一起去，您放心了？”。

“你給我在家裏呆著，昨天回來就是跟落湯雞一樣，今天還強行 要出來，心裏都惦記著白安寧，你當奶奶不知道嗎？”高蘭毫不猶豫的揭穿了古柔的想法，讓古柔羞紅了臉，她是惦記著白安寧，可也是今天之前的事了，剛才聽了這樣的歷史，她哪裏還敢對白安寧報什麽幻想，他們之間，當真是一絲可能性都不會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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